一桥大学的回忆

欧阳峣

最近，日本一桥大学的福田泰雄教授来到湖南长沙，在湖南大学和湖南商学院讲学。我们陪同他参观岳麓书院和橘子洲头，一起座谈现代社会的公平问题。在讨论和交流的过程中，回忆起了前些年到一桥大学访问的那段时光。2004年4月初，正值樱花盛开的时节，我和柳思维教授应福田泰雄教授的邀请，来到一桥大学做客座研究员。十天左右的短暂时间，我们同经济研究科的教师进行交流，参加相关的学术活动，参观学校的图书馆、教师工作室、留学生公寓等设施，当然重点还是了解一桥大学的经济学科及其学术成就。

春夏之交，我们从上海乘飞机来到东京。在一桥大学做博士后的陈乐一教授到机场迎接了我们，然后领着我们乘坐轻轨去学校。陈教授是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经济学博士．获得日本文部省的资助到日本一桥大学进行为期两年的博士后研究，合作导师是经济研究科的福田泰雄教授。一路上，陈教授简要地介绍了一桥大学的历史和情况。一桥大学是最古老的社会科学类大学，创建于1875年，校址在东京都国立市。它凭借小而精的发展理念和高质量的教学科研成就．成为日本最顶尖的商科学府，同时在法学，社会学、语言学等领域也声誉不俗。

一、宁静的校园

一桥大学位于东京都的国立市，虽然是市中心，但却给人一种自然的感觉，其一是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听说是由于日本地震频发，所以这一带的规划是不能建高楼的；二是道路两旁都栽有常春的树木，学校，公司和民宅也都重视绿化，不同的季节变换着色彩。在城市大道的东西侧，就是一桥大学的校区，两边的面积都不大，西校区稍大一些，而且学校的主要设施建在这边，可以说是主校区。到达学校后，最先看到的自然是一桥大学的校门，它的朴实和简陋，确实使我们中围人难以想象，因为它既没有高贵亮堂的大理石或花岗岩，也没有贵重的木材上雕刻着精致的图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铁门，它的华丽程度还比不上中国城市里的中学或小学。然而，这丝毫不影响一桥大学作为日本的一流大学，同时也是享誉世界的著名学府。我还去过日本的京都大学．也是简陋的校门上挂着木制的校牌，看来他们并不推崇奢华的外表而更重视学校的内涵。这倒验证了中国的一句俗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一桥大学的楼宇多数是深红色或深黄色的．这是一种内敛而和谐的色彩，在朴实中显出庄重。每栋建筑都同自然连成一体．有一种坐落在树林中的感觉。这里的树木并没有完全成排或者成行，而是保留了一种不规则的自然状态，我感到这种不规则就是自然的规则，没有明显的人工雕琢。树叶五颜六色，主要有绿色、红色和黄色，草地上还点缀着一些蘑菇状的小树丛。树木丛中经常有小鸟和蝴蝶在飞来飞去，坐在楼里也能够听到轻轻的啼鸣声。进入校门，似乎就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显得格外宁静。而且，一桥大学属于袖珍型大学，教师和学生的数量特别少，当时仅有6000多人，这就使得校园里更加清净，可以营造静心做学问的宜人环境。

主校区有两座标志性建筑，一座是学校会堂，一座是学校图书馆。进校门不久，就会看到右侧的会堂，这座会堂呈燕子形状，正面的入口是三个拱门；会堂前面有一个小广场．还建有一个小水池。这是学校举行各种重要活动的场所，如国际著名学者的学术报告，学生的入学仪式和毕业典礼，还有一些重大的演出活动。这里的学生集体活动较少，看到集会的通知就会积极踊跃地参加，而不需要学校教师做安排。

从会堂往里走，就可看到学校图书馆。这座建筑上有一个钟楼，从远处看去，只见树林中间耸立着一座钟楼，穿过一片树林，才能清楚地看到图书馆的主体建筑。一桥大学的图书馆有三个特点：其一是实用舒适。从大门进去：就可以看到书库，不像中国的大学图书馆普遍建有一个宽阔的大厅。馆内有的书柜可以移动，平时拼在一起，按下电钮就分隔开来；书柜旁边放着一些书桌，感党像自己家的书房。其二是藏书量大。特别是社会科学类图书齐全，我们在这里查阅到了《美国经济评论》自创刊以来的每期刊物。通过图书馆的电脑能够搜索到全国图书馆的藏书状况，管理柜台可以帮助师生从其他图书馆借来各种图书。其三是服务优良。图书馆的工作时间长，每天晚上十点关门，馆员的服务认真细致，他们耐心地解答读者的问题。馆内放有一些复印机，教师和学生可以享受一定数量的免费复印。我们虽然是短期访问，学校也办理了借书卡，可以在阅览室读书，也可以借出图书阅读。

二、敬业的教师

一桥大学有不少的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他们经常泡在图书馆，或者参加各种讲座和学术讨论。我们遇到了来自南开大学的梁琪博士，当时在一桥大学做客座研究员；还有正在攻读博士学位的李麦收，回国后到了河南大学工作。我们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多次到图书馆查阅资料，也参加了一些学术活动。福田泰雄教授专门为我们组织了一次以中日流通业比较为主题的研讨会，柳思维教授作了主题发言，一桥大学和东京其他高等学校的教师也参加了讨论。

作为中国的大学教师，我们有意了解了一桥大学的教师的教学和科研状况。在日本的公立大学，教师相当于国家公务员，听说是不需要学校和教师创收的。工资由国家负责，国家还提供科研经费。当时一桥大学教授的年薪为100万日元左右，大约相当于人民币7O万元。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工作室，我们到了福田教授的工作室，15平方米左右的小屋，书架和书桌上堆满书，书架上还挂着一幅中国的山水画。这里的教师非常敬业，虽然时间是自由安排的，但他们每天都会工作到很晚。所有教授都承担教学任务，听说没有例外。福田教授是每周四下午四点到六点指导学生，一般都安排在小教室里。学生们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由1-2名学生主讲自己的论文，其他的学生进行讨论，最后由老师点评。福田教授还组织了一个经济研究会，每月召开一次学术研讨会，除本校的教师和研究生参加外，也有来自东京其他高等学校或研究机构的学者。

这里的教师可以按照各自的兴趣开展学术研究，学校没有规定科研工作量，更没有要求每年发表多少篇论文。福田教授是日本共产党人，他信仰马克思主义，他为学生讲授“经济原论”课程，相当于我们讲的“经济学原理”课程。福田教授的学术经济领域包括经济理论和现代资本主义，他的代表性著作有《现代市场经济与通货膨胀》、《土地商品化和城市问题》等。他赠送给我的《现代日本的分配结构——生活贫困化的经济理论》，这部书是2002年1月由青木书店出版的，2003年5月又重印一次。他认为战后的日本经济从复兴到高速增长，但是国民的生活并不富足，贫困化有扩大的趋势；他通过对企业、市场和国家的分析．指出其主要是由以大型企业为中心的企业垄断所造成的；并以独立、自由和平等的原则为前提，批判了否认阶级存在的新古典经济学。后来福田教授到中国讲学，也是以这部书的内容为主题的。

一桥大学的治理结构主要由学校董事会和教授委员会讨论决定重大事项。各个大学院或研究院也设立了教授委员会，一般每月举行一次教授会，讨论和通过一些重大事情；所有教师的聘任都由教授会决定，就连接受访问学者或客座研究员，也需要提交教授会讨论通过，当然著名教授的意见在教授会是很有分量的。每次研究生答辩以后，指导教授要在教授会上汇报情况。可见，在日本的高等学校，教授治校的特征非常明显，主要由教授会行使教学管理的职能。

三、经济学成就

一桥大学的校园史刊行委员会赠送我们一册《一桥大学百二十年史》，比较全面地记载了从1875年森有礼先生创建商法讲习所，到后来以东京商科大学为基础成立一桥大学的历史。我们还在图书馆查阅了一部《一桥大学学问史》，时任校长種濑茂先生在前言中写道：一桥大学的学术研究有两个特点：一是在日本发展的各个时代，先辈们主要学习欧美国家的近代科学，作为学术探索的先驱，为提高学术水平做出了重大贡献；二是作为社会科学的综合性大学，在商学、经济学，法学、社会学、历史学和教育学领域，将实用研究和学院研究相结合，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以及相关的自然科学相结合，各领域获得了明显的进步。

从这部学问史的第241到574页，共用300多页的篇幅记录了一桥大学的经济学成就。该书对经济学又作了细分，包括经济哲学、经济学说和思想史、近代经济学、马克思经济学、数理经济学、统计学和计量经济学、经济政策学、财政学、工业政策和中小企业理论、贸易政策和经济开发理论、经济地理学、日本经济，东洋经济事务、美国经济和苏联经济等部分。每个部分都记录着各种思想观点的发展，并且附有详细的注释。我去过许多著名的大学，很少见到有这种对于学校的学问史发展的系统而详细的历史记录。

我是研究国际经济贸易的学者，知道一桥大学的国际经济学研究有看悠久的历史传统。一桥大学创立了日本国际经济学会，本校教授长期担任该学会理事长，在商业政策的研究领域做出了许多贡献。特别是赤松博士对作为后发工业国的日本经济发展的设想，以及他提出的“雁行产业发展理论”，在国际上形成了重要影响。后来，小岛清教授发展了赤松博士的理论，他将自己的贡献归纳为四条：第一是将赤松先生的“雁行理论”精细化和理论化；第二是从L-N型到L-C型的世界经济结构变化理论；第三是适宜的国际分工理论；第四是日本型海外直接投资理论。我认真阅读了小岛清教授的代表性著作《海外直接投资论》，他分析了国际企业优势的源泉，并遵循赤松先生提出的“产业发展雁行形态论”，即新兴产业国追随先进产业国的产业逐步成长理论，提出对外直接投资的“边际产业论”，主张从投资国已经处于或即将陷入比较劣势的产业（边际产业）开始，依次进行对外直接投资。这种日本型的海外直接投资，明显区别于从具有垄断优势的产业开始的美国式对外直接投资。这是由日本战后的产业结构所形成的特殊现象，随着日本的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对外直接投资方式逐渐向美国型趋同。

据我所知，一桥大学的数量经济学和经济地理学等学科也是富有成就昀。《一桥研究》杂志是学校师生发表学术成果的平台，每年编辑印行四辑。这是一种白纸黑字印刷的论文集，刊登各个学科的研究成果，既有用日文写的论文，也有用英文写的论文。从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但学校的师生特别重视在这本文集中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

我们在日本一桥大学访问的时间是短暂的，但是正值樱花盛开的时节，城市的道路两旁绽放着美丽的樱花，公园里更是花开花落的景象。人们坐在铺开的塑料垫毯上面，一边小吃一边赏花。然而，这种悠闲掩盖不住日本人的繁忙与辛劳，每当早晨上班的时候，车站的电梯上总会留出左边的空隙，让那些赶时间的人们奔跑。可见，日本社会已经是现代化的社会，但是日本民族仍然是吃苦耐劳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