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的精神    

欧阳峣  

最近几年，我曾经几次到斯坦福。回想起来，恐怕有某种特殊的机缘。经过亲密接触，零距离的观察，我不仅熟悉了斯坦福的学者和环境，而且对斯坦福所倡导的那种自由精神有了真正的认识。我觉得这是一种伟大的精神，是现代大学的精神，是大学精神引导社会潮流和时代精神的典范。  

一、 校训和毕业典礼    

认识一所大学，往往是首先观察物质层面的校园，然后思考精神层面的校训。记得2007年的春天，我在佐治亚理工学院做访问学者的时候就慕名来到斯坦福观光。在朋友的陪同下，从大门进入棕榈树大道，领略了斯坦福那儿宽敞的校园以及自然环境，重点游览了主体教学楼和福塔艺术馆和教堂，感觉到斯坦福犹如一幅美妙的图画。树木成林，绿草如茵。松鼠在树上树下翻腾跳跃，小鸟在林间草地上婉转啼鸣。2012年2月至七月尾，受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来到斯坦福大学经济政治研究所做高级研究学者。为了更加细致地研究斯坦福，我选择租住在紧挨斯坦福西北角的橡树溪(Oak Creek)公寓。从这里横穿马路，可以看到一片宽阔的草地，上面点缀着白色的沙坑，这里是斯坦福的高尔夫球场。往东南方向走，那里是斯坦福的马场，在棕色的马棚外面，有几匹枣红色和白色的骏马在悠闲的玩耍。往东走即是学校的主体建筑，往北是斯坦福的商业区儿，东北面则是斯坦福科技园。35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构成了名副其实的大学城；橙色的屋顶和淡黄色的墙体，形成了斯坦福独特的建筑风格。  

第二次来斯坦福的六个月时间里，我不仅走遍了斯坦福那宽阔无垠的校园，而且开始琢磨斯坦福的大学精神。斯坦福的校训为“The wind of freedom blows”,译成中文是自由之风永远吹。据说是源于16世纪德国人类学家修顿(Ulrich von Hutten)，斯坦福就用这句话鼓励教师，学生自由地开展教学和科研，这代表了自由和不受拘束的思想，更加具体地说它表现为自由探索的精神，自由创新的精神，自由创业的精神。这种大学精神也很好的体现了美国精神，美国的文化崇尚个性自由，追求人人平等，不屈从来自法律之外的压迫和约束。正如《独立宣言》中写道：“我们认为下列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它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大学精神和国民精神的耦合使得斯坦福能够同社会文化潮流交融，并且引领美国的时代精神。  

在人们的认识过程中，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往往是交互作用的。前者使认识更加真实，后者使认识更加深刻。参加了2012年6月的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之后，那种让学生自由的张扬个性的场面，震撼着我的视觉神经，使我更加领悟了斯坦福精神的精髓。毕业典礼在一个可以容纳8 万多人的大型体育场举行，仪式开始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画面，不是正襟危坐的教师和学生，而是充满个性的学生表演。学生们自发组织了一个个团队，穿着五颜六色的奇装异服，举着直抒胸臆的各式标语和旗帜以及自己制作的各种工艺品，有的扮着鬼脸，有的光着膀子，看似无序却有序地走进体育场。他们表演结束后，坐到体育馆中间的座位，然后才是校长、知名校友和教师代表入场。我翻阅历届毕业典礼的教师和校友演讲，几乎都是围绕自由、创新和创业的主题。如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安东尼·肯尼迪的演讲主题是“传播自由和法治”，他告诫人们:“从我们国家成立以来，美国人就以道德原则定义了自由。那就是:用自身的自由来捍卫他人的自由。自由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当我们努力帮助别人寻求自由的同时，也就维护了自身的自由。”斯坦福大学校长约翰·亨尼斯演讲的主题是“做到与众不同”，他盛赞杰出校友：“艾米·毕厄的一生阐释了斯坦福的精神。她勇于冒险并且不断去挑战现状，她展示了伟大的个人远见、非凡的坚持不懈精神和出众的勇气。为了在世界中与众不同，她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微软总裁史蒂夫·鲍尔默的演讲主题是“危难时的契机”，他认为:“只有那些真正创造产品，并在现有经济的生产力中注入全新的创新活力的企业家，才拥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同时也拥有更多的工作激情和乐趣。”  

二、自由探索的精神    

1891年10月斯坦福大学首位校长乔丹在开学典礼上发表激动人心的演说:“我们师生在这第一学年的任务，是为一所将与人类文明共存的学校奠定基础。这所学校绝不会因袭任何传统，无论任何人都无法挡住她的去路，她的路标全部是指向前方的。”这是一种自由探索的宣言， 表明了斯坦福办学的初衷和学术追求；斯坦福大学能够从一所年轻的大学，迅速走到世界高等教育的前列，同这种自由探索的精神是息息相关的。  

斯坦福大学对学生实行个性教育，在学生入学后就开办“斯坦福入门学生计划”，培养和训练学生探求知识的精神、兴趣和方法。主要实行小班制教学，每个班级15- 30 人，同学们围坐成一圈，像是在开圆桌会议，师生在课堂上可以自由地交流和对话。教师鼓励学生独立思考，不用标准答案评价学习成绩。正如斯坦福的杰出校友一全球女性和平促进会主席琼·吉蒂斯特在一次毕业典礼演讲中提出的:“这个世界真正需要的是你能有勇气提出正确的问题，而且不需要歉意，不需要害怕，不需要相似的头脑。”从课程设置看，通识教育课程和任意选修课程的学分占到总学分的1/2,而专业教育课程的学分占总学分的不到1/2,这样可以开阔学生的视野，也有利于学生选择和调整专业。同时，学生可以自由地安排休学，随时可以提出休学一年，然后回来接着读；他们鼓励学生在校外体验和享受人生，也给学生们提供出国留学的机会。韦伯校长认为：“大学中传统的学制使各个系将自己封闭在互不通气的小天地里孤芳自赏，不相往来。因此，我们必须消除一些障碍以获取自由的风气、广阔的视野和充分交流思想、互通信息的机会。”另外，斯坦福的学生重视劳逸结合，经常可以看到同学们躺在柔软的草坪上，一边看书，一边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学校除大型的体育馆和足球场，还建造了福特体育中心，这里不仅有篮球、排球场地，还有攀岩、游泳等各种健身设。  

斯坦福大学荣誉校长卡斯帕尔认为：“学术自由是一所大学的根本。”斯坦福的教师喜欢自由地思考，自由地探索。斯坦福致力于把学术从政治家和企业家的怀抱中解放出来，从立法以及各种行政法规的条款中脱离出来，并不断改进和调整包括学术机构本身学术权威的存在、学术范式的力量以及自己成员的政治目的等可能对学术自由产生障碍的因素，从而增强教师的自主性和学术自由，提高学术质量。威尔伯就任斯坦福大学校长期间，发现自己常常夹在董事会和教师的冲突中间，前者主要关心自己的利益，后者则致力于自由地探索和传播真理。威尔伯抵制了董事会对教师的一些不合理要求，坚决地支持学术自治，并建立起终身教职的制度。  

三、自由创新的精神    

2014年6月，比尔·盖茨应邀在斯坦福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他指出：“我们一直致力于让最聪颖有创造力的人攻克最为重要的问题。结果证明，一大部分这样的人才都来自于斯坦福校园。”“在这里，有着灵活的思维，有对于改变的开放态度以及对新鲜事物的渴求。在这里，人们善于发现新事物，并乐享这份经历。”这是盖茨对斯坦福人创新思维的赞颂，也反映了美国社会对斯坦福人创造力的普遍认同。  

比尔·盖茨虽然曾经是哈佛大学的学生，却同斯坦福大学有着更加深厚的渊源。正如盖茨所说，斯坦福校园里有着“一种极富感染力”的乐观精神，那就是所有的问题在创新之下都能迎刃而解。这便是驱使我在1975年离开波土顿郊区的大学并永远辍学的一个动力”。盖茨很小的时候就爱好计算机编程，在18岁那年以优异成绩考入哈佛大学，但一年后就从哈佛大学退学，1975年同保罗·艾伦一起创办了微软公司，盖茨担任公司董事长、CEO和首席设计师；从1999年开始，盖茨连续13年占据《福布斯》全球富豪榜榜首，连续20年占据《福布斯》美国富豪榜首位。盖茨特别喜欢斯坦福大学的创新环境，不但把女儿珍妮弗·凯瑟琳送到这里学习，并且捐赠500万英镑建造了斯坦福的计算机科学大楼。这栋大楼位于主体教学楼的右边、工学院的对面，靠近斯坦福广场的那面设计成椭圆形状，看上去显得别具一格，它是斯坦福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科学上的创新精神，造就了斯坦福大学的一批学术巨匠。斯坦福的功臣、原副校长兼教务长特曼教授提出了一种“ 跳高”理论:“一个运动队里与其个个都能跳六英尺高，不如有一个能跳七英尺高。”他由此提出“学术尖顶”的构想，用高薪引进和激励创新人才。在斯坦福大学的校友中，已经有64位诺贝尔奖得主，7位沃尔夫奖得主，4位普利策奖得主，130多位美国科学院院土。在经济学研究领域，斯坦福也培养了一批学术界的大师和泰斗。如:肯尼斯·阿罗建立了一种平衡福利理论，1972 年获得诺贝尔奖;弗里德里希·海克建立了货币和经济涨落理论，1974年获得诺贝尔奖;米尔顿·弗里德曼是货币主义学派的领袖，1976年获得诺贝尔奖;乔治·斯泰勒专攻工业组织理论，1984 年获得诺贝尔奖;迈伦·斯科尔斯创立金融行生产品定价理论，1977 年获得诺贝尔奖;威廉夏普在金融经济学领域作出开创性成就，1990 年获得诺贝尔奖;迈克尔·斯彭斯在现代信息经济领域作出杰出贡献，2001 年获得诺贝尔奖。我在斯坦福遇见了一些经济学大师，麦金农教授是金融发展理论的创始人，青木昌彦教授是比较制度分析的开创者，约翰·泰勒是研究货币政策的泰斗。在斯坦福大学的杰出经济学家中，也有两位华裔代表，一位是刘遵义教授，曾经担任经济政策研究所所长，在发展经济学领域有杰出成就;一位是经济学系的洪瀚教授，在计量经济学领域有杰出贡献。  

四、自由创业的精神    

2011年，斯坦福大学教师查尔斯·易斯利和威廉·米勒主持了一项题为《斯坦福大学通过创新和企业家精神对经济的影响》的调查，得出了令人瞩目的结果:“如果斯坦福的毕业生创办的公司组成一个独立的国家， 它将是世界第十大经济体。”对从20世纪30年代到2011年的大约3000名斯坦福大学毕业生和教师的调查表明，斯坦福工科专业的毕业生，有30%以上在硅谷创办了公司;斯坦福校友在加州创办的公司有1.8万家，年销售收入为1.3亿美元;在硅谷企业的销售总额中，与斯坦福相关的公司占到50%。  

斯坦福大学的创办者老利兰·斯坦福曾经谆谆教导学生:“ 请记住，生活归根结底是指向实用的，你们到此应该是为自己谋求一个有用的职业。但也应该明白，这必须包含着创新、进取的愿望、良好的设计和最终使之实现的努力。”他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了创业的三个要素:一是开拓进取的愿望;二是合理的创业设计;三是坚韧不拔的毅力。可见，斯坦福重视实用教育，提倡实践和创业，鼓励学生为职业选择做准备，并且在教育教学中体现了这种思路。课堂设计有助于培养企业家精神，如有的学院开设了“创业启动”和“企业家精神”课程，帮助学生进行创业设计，培育学生的企业家精神。斯坦福每年设置四个学期，并且允许学生体学一年，这都有利于学生创业。斯坦福的成功，体现了“冷战”时期的大学转型，美国大学在“二战”前处于国家政治经济的边缘，其使命是发现真理，“二战”后从国家政治经济的边缘走向中心，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成为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甚至促进了工业的地理转移。  

斯坦福大学的师生有种“硅谷情结”，他们那种自由创业的精神，有力地推动了硅谷的形成和发展。在这里有一个特曼教授的故事，充分说明了斯坦福对创业素质的培育及其在硅谷发展中的作用。特曼教授被誉为“硅谷之父”，他主张大学应该走出“象牙之塔”，认为“大学不仅是求知的处所，它们对一个国家工业的发展、工业的布局、人口的密集和所在地区的声誉，都可以发挥巨大的经济影响”。根据这种理念，特曼设计了斯坦福工业园，即出租7. 5%的土地给高技术的工业企业经营，并将租金用于聘请高水平的教授来校任教。特曼指出:“我们应该成为先驱者，创立这一新型的技术专家社区。这种社区由使用高精尖技术的工业和对周围工业的创新能力极端敏感而力量雄厚的大学组成，这是未来的趋势。”同时，特曼教授积极地为创建公司出谋划策，还裁培和扶植了学生威廉.休利特和戴维.帕卡德，他们在特受教授的鼓励和支持下，利用特曼教授供给他们的500美元资金开始创业，在租用车库里研发和生产振荡器，办起惠普八司，后来这个充当加工车间的车库被誉为“硅谷诞生地”。惠普公司依靠科技创新推动发展，数十年长盛不衰，它因独特的企业文化和管理方式被硅谷乃至全世界奉为学习楷模。我在斯坦福的时候，专门参观了斯坦福科技园，沿路的100多家高科技企业隐映在绿荫之中，普惠公司的标牌矗立在缓坡的草坪上面，显得格外耀眼。  

创业和创新的浪潮从斯坦福工业园喷发，涌流到从旧金山到圣何塞的狭长而平坦的地带，形成举世闻名的“硅谷”。斯坦福校园周围的著名公司，不仅有苹果、甲骨文、英特尔等软件公司，而且有谷歌、雅虎、脸书等网络公司。斯坦福模式，实际上就是产学研紧密结合的模式，它深刻地影响了硅谷模式，形成了一种充分利用大学创新资源而自由地创业的模式。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也是硅谷创业者中的幸运儿，他小时候就加入了普惠公司的“发现者俱乐部”，在波特兰里德学院念了一年大学就来到硅谷附近的帕洛阿尔托，成为电视游戏公司的职员，后来同沃茨尼亚克一道在自家车库里琢磨电脑，并且成立了苹果公司。他依靠不竭的创造力成长为全球风云人物，被誉为能够改变世界的创新和创业领袖。